
安雅琴的散文,写得好真——好真切,好真情,好真诚。
她用笔追寻着自己的人生步伐和心灵轨迹,眼睛坚执地向内,在自己身上和心里掘一口井,不停地掏深、淘净、蒸馏。她如鱼得水地写自己这口生命之井汩汩流出来的水。水里有甘甜有苦涩,她就写自己的这些甘甜苦涩。即便往外流淌,也必是以自己为起点,去走向外面的世界。
这使她的散文常有独到的生活感悟和艺术表达。她以“我”为起点,从“我”出发,抓住自己人生经历中的一些元素,像家常生活中的亲友、院子、村落、厨房、皂角树、谷雨节,那些在孩子心中留下绚丽记忆的节庆、民俗和艺术活动等等落笔,从这些个人拥有的独特经历出发,走向社会和人生。她从小时候村里用皂角洗衣物的场景,写到随长辈煮皂角吃时童心中独有的感觉,写到自己也开始用皂角染白发的年纪,将皂角与人生粘连在一起。但笔墨也好,人生也好,走得再远,也不离开那个起步的原点——自己。
她永远以第一人称“我”的身份,以参与者、在场者、亲历者、目击者的身份,写自己的人生和感悟,写在她记忆中酿造了多年的老酒:老人,老事,老屋。她的作品里,有一种扑面而来的乡土味、家常味、烟火味。在这些味儿和气息的背后,是自己的生命印迹。她在许多文章中,对自己的人生,用记忆来过滤,用生命来激活,用艺术来上釉,将自己的乡土记忆和童年亲历,作了极具个别性的展示。这一类作品,常常以“我”丰腴了“我们”,以个人生命的独特,丰富了族群共有的、普遍的生存经验。
文章的独到乃源于人生资源的独有,源于对独有资源的独特开掘。作者对于人生经历中那些鲜活的回忆,常常粘连着自己的感悟。和观察不一样,感悟,是饱含着作者的感受和悟思的一个词。如她在《声音》中说的,有时候已经不太在乎声音的表象,而是关于声音内里暗传的意思。她用心捕捉春天草尖上露水轻滴的微响,夏天荷叶上像风中小舟那样轻轻搖曳着的珍珠般的水滴,当被游过的鱼儿碰落,那种“山摇地动”的感觉。而秋天纺织娘的低回浅唱,“有一点胆怯,有一点扭捏”,用试探和呼唤,揪着人的心……这哪里是用耳朵听出来的?完全是作者用自己的心悟觉出来的,其中有大自然原声的诱发,更有作者心音的交响、鸣和。
写自己在场的生活和生命,作者必须是一个十分珍惜而不放过生活每一个瞬间的人。像《声声慢,那些旧时光》一文那样,把原生生活的节奏像慢镜头那样放大、拉长,将老照片中一个个凝固的瞬间,复活为进行时的鲜活事件和感情片段,娓娓道将出来。作者把自己占有的生命财富运用得非常精到、非常充分。
在写作中,对自己笔下的写作元素,作者总是用散文之美去作精致的审美“覆膜”,给自己经历的生活敷彩、上釉,让原生生活由水变为酒,由生活之美变为散文之美,实现审美价值的增值。这样,作者也就由一位生活的在场者、目击者,蝶变为一个生活的审美者、窑变者,一位审美意义下的文学作者。
乍读这些散文,你会感到作者挺小资,活得挺自如、自得,自足。若要往准确里说,我感到她是一位具有诗性情怀和诗性表达能力的人。“花会把自己这样的开放,”“那个叫幸福的东西流淌得到处都是”。在她的心中和笔下,一切皆有生命,一切皆具诗意。眼中所见之事,心中所感之物,无不在以有生命的个体身份和她对话、感应,而具有了主体性。去迪拜,她抓住了阿拉伯人被白袍、黑袍包裹着的美丽,这是反衬和对冲之美。参加各种仪式化的活动,会引发她对“盛大”和充实、热闹和“空寂”的略带佛系的生命慨叹。
对于这些到处流淌着的具有充分主体性的客体生命,作者毫不放过和它们对话的乐趣。在这种对话中她表白自己,激活着自己的思考,在诗性中显出哲理的睿智,“一个人走在冬夜里,仿佛走在凝固的时间里,充满了禅意。”“我们独自在各自的轨道里做着自己。”“这池水,洗涤着我,清空着我,梳理着我,让我和自己待在一起。”
祝福作者在自己的轨道上把自己做得更好!
《一间清欢》,安雅琴/著,太白文艺出版社2025年版